此鹤

  上一棒：@银河列车 /欣强

  下一棒：@两只鹅 /all强

  

 头年清明节，地府的人跟高启强说可以给他个机会，让他回去看看。

    高启强笑说：“我在人间已经没有留念的人了，如果可以，不如直接让我去见见我想见的人。”

    “就是这个意思，让你回到过去，你想回到哪一天重活一遍？”对方问。

    高启强的动作一停，诧异地看向那人。

     他在死后的这一年里时常就在想，他下来得太晚，要是能再见到阿盛就好了。今天，居然真的得到了这个机会。

   虽然只是回到过去，但也好，已经够好了。

    他还以为神明从来不会悲悯他。  

    高启强感恩地双掌合十，他回答得很干脆：“我想回到阿盛表白那天看看。”

    他很久之后才发现，那天也是他开始爱阿盛的日子。他明白得太晚，所以想重新看看那一晚的阿盛。

    地府的守卫点了点头，抬手挥袖：“好好地重活这一天吧。”

    

    “一定。”

    转眼间，高启强人已经站在了高启盛家门口。

    这是十几年前他用从陈泰那赚到的第一桶金，给阿盛买的房子，他再熟悉不过。

    而低头，他此时西装革履，黑色西装带着金色细闪，是新郎装。

    是了，是这一天。

    高启强佯装镇定地掏出手机给阿盛打电话，他记得这天晚上阿盛出门喝了很多酒，他打了个电话才把人喊回来。

    他当时还大发雷霆来着。气他婚礼这天弟弟居然不在现场，反而去外面鬼混。他骂阿盛胆肥了，阿盛的眼眸子晦暗不明说没肥，语气也是不耐烦的。他那个时候还真当弟弟大了，翅膀硬了，盛怒之下抬手就揍。其实阿盛的翅膀早硬了。

    用惯了智能手机，太久没用小灵通，高启强摸索了一会，拨号键还没按，人已经回来了。

    

    高瘦、清秀，眼镜从圆框换到无框的，一下子就出类拔萃了。

    真是一眼万年。

    高启盛对上他哥，下意识理了理衣服，但也于事无补，他开的是领子，扯的是衣摆，只能让肌肤裸露得更多。

   高启盛不太自然地问： “哥，你怎么在这？”

    “还不是来找你，臭小子，”高启强揽过高启盛，想表演出跟记忆中一样的语气，到底还是先湿了眼眶，就这一下肢体接触他念了十六年，“一身的酒气，谁让你今晚去外面鬼混的？”

    “哥，你新婚夜不去找嫂子，来找我干嘛啊？”高启盛喝得过了，没察觉到哥哥的不对，念叨着去开门，“而且我都说了，你可以随便进来，反正这是你给我买的房子，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是都给你钥匙了吗？”

    原来这个时候的阿盛虽然挨了他一骂，但心情还是很高兴的。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开心的？高启强看着，跟在阿盛的后面进去，问：“那你今天怎么不来参加我的婚礼？”

    同样的语气，心境已经不一样了。

    

    他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

    一开始好像只是因为弟弟一整天不接电话，他担心弟弟出事，走完过场就立马跑过来找人。那时要是阿盛再不接电话，他就打算报警了。

    后来阿盛回来，他本来松了一口气，又看到弟弟这副样子，那种长兄如父、老父亲的心情就上来了。一面觉得胡闹，哥哥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日子都敢不来；一面担心弟弟交友不慎，万一以后被朋友骗了欺负了，人生出了岔子怎么办。

    高启强又问：“你今天都去干什么了？”

    高启盛真是喝糊涂了，直接在沙发上坐下，无所觉知地回答：“没干什么，喝酒去了。”

    曾经的高启强从这里开始愤怒。

    现在的高启强皱起眉头，觉得他当时生气真是情有可原。

    莫名其妙失踪一天一夜，被找到后衣服松松垮垮，衣领大开，喝到需要解开皮带，而后轻飘飘地告诉你哥哥，没什么我只是找了个地方，和狐朋狗友们玩去了。

    这谁能忍得住不发火。

    要是被他问出来是谁带着阿盛胡闹，他真得扒了他们的皮。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高启强脱了西装外套随手甩在沙发上，衣摆差点砸到阿盛，他卷起衬衫袖子，努力克制情绪，“我今天结婚你为什么不在，是谁带你去外面鬼混的？你给我老实交代！”

    “我……”高启盛被他哥吓了一跳，下意识坐正了身子，他看向对面的哥哥想要解释什么时，却忽然地笑了，“哥，那你新婚夜不和嫂子在一起，来我这管我干嘛？”

    高启强用记忆中的话跟高启盛说，高启盛也用记忆中的话回答他。

    高启强一把抽掉弟弟身上的皮带，准备还原“现场”，动作却猛地停顿了。

    他记得后面的内容。

    他要说：你是我弟弟！我不管你谁管你？

    阿盛扬着脸：那嫂子呢？

    他气得把皮带抽在沙发上，力气大到沙发皮面破裂，阿盛被吓得一抖还在他边上佯装镇定地看着他，听他说：嫂子，你也知道那个嫂子是你跟我出好的主意，你为了什么跟我置气都可以，就这一点你没有理由。

    他说得这句话太暧昧了，他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

    于是阿盛说：那我现在后悔了，哥，你离婚吧，否则我是不会再踏进高家门一步的。

    

    他用劲扇了阿盛一巴掌，真的想抽人，又不忍心跟醉鬼计较，只放狠话说：你敢？我警告你，你真有胆从此不再做我高启强的弟弟，你踩着我的尸体出去。

    

    阿盛仰着头笑了，神色隐忍而悲恸，复杂之中，他看见了阿盛的欲望，却被他忽视了。

  

 阿盛说：我不想只是你的弟弟。

    他只当弟弟喝醉了，说了句词不达意说胡话。

  

 就连听到后面的“哥，要么你就杀了我吧，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看你跟别人结婚的”、“哥，除非你的新郎是我”时，他还是这样想的。分明动怒又不可置信，还是要给弟弟找个理由，以此做回避。

    后来阿盛的眼神呢。

    高启强闭了闭眼，不想再记起。

    难怪，难怪后来的阿盛想尽办法地要从他身上得到一个证明，证明他最爱他。

    阿盛是有执念的。

    可是阿盛，你还不明白吗，哥哥在这一天晚上选择来和你对峙，并不是在偏心陈书婷，恰恰相反，正是代表了在陈书婷和你之间，你永远是哥哥的优先级。

    他本想完整的重看这一天的阿盛，可在这一刻高启强垂眼看向高启盛，决定做出跟记忆里不一样的回应。

    “阿盛，”折叠起来的皮带轻轻点了点高启盛的脸，“你现在有几分醉？”

    高启盛的表情停滞了一瞬，他的目光在他哥的脸上转了一圈，咽了咽，眼神恢复清明，低下头认错：“没醉了。”

    “没事，醉了就说醉了，我只是希望你对我能坦诚一点。”

    高启盛摇了摇头：“哥，我坦诚不了。”

    高启强刚要放下皮带，这会停下来看他：“为什么？”

    阿盛你在想什么？

    他的本意不是吓退弟弟，只是想好好跟弟弟谈谈，希望能在弟弟冷静的情况下，多了解弟弟一点。

    阿盛从小就心思深。

    高启强实在罪过，回想起来，阿盛在面对和他的感情上，实在可以算得上明目张胆，只是他次次回避。直到阿盛离开，他才从头开始想念，凭借主观臆断来想念。

    “那让我猜猜，”高启强细心地替弟弟理好衣领，而后在高启盛身边坐下，“是不是觉得说出来之后，我们就没办法好好做兄弟了？”

    高启盛猝不及防地转过头，错愕地看向他哥。

    高启强也在看弟弟，这个时候的阿盛还没有那么盛气凌人，从他的身上也看不出明显的无法无天的影子。反而很乖，安分的样子，像一只小鸡崽，怂怂的，看起来很好欺负。

    阿盛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连他都觉得发狠的？好像就是从今天晚上起。

    高启强不知道如果他今天晚上给了阿盛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以后他坦然地多分一点爱给阿盛，那么阿盛还会不会有那么多不归路要走。

    在地府的时候他也想过很多次。他为什么当初就是不答应阿盛进建工集团，为什么阿盛想要的他不给。只要他不放权，他想办法保护阿盛，让阿盛继续在他的羽翼下做事，阿盛就可以永远是那个阿盛。哪怕给阿盛一点希望也好，他相信阿盛都不会做出贩du的事来。至于建工集团的水深，他愿意用性命给阿盛铺路，有何不可。

    他和阿盛，这么多年水乳交融，早就不分你我了。

    “哥。”

    阿盛脱离青涩的脸庞在他眼底重新具象化，高启强含了含目：“跟哥说说看你今天的想法吧，为什么从昨天开始就不接电话，今天又为什么要躲着我？”

    “哥。”高启盛又念了声，见哥哥无动于衷，慢慢地起身在哥哥面前跪下，“我错了。”

    “没有原因吗？”

    “我……”高启盛咬了咬唇，你让他现在怎么把心一横说出口呢，他对他永远无法反抗，永远只敢讨要而不敢强求，那么，如果没有视死如归的心，没有借酒肆意妄为的机会，就不如不说，“我认罚。”

    “我不罚你。”

    高启强把弟弟扶起来，高启盛固执地跪了回去。

    “哥，我对不起高家的列祖列宗，对不起爸妈的在天之灵，对不起哥你，但是，但是我……”

    “傻仔，”高启强等了一会，在弟弟面前蹲下，他伸出手，这一次弟弟没有主动蹭他的掌心：“你说什么胡话，你今天晚上除了让我白替你担心，还有什么错？”

    高启盛摇着头，泪水蓄上他的眼底，他皮薄，一动哭意就是整张脸都红：“哥，你还是罚我吧。”

    高启强轻按着弟弟的眼下，替他擦过眼泪，满眼的情意与心疼：“我真想听听。”

    

    “你别让我说了，你不会原谅我的。”

    

    高启强拍了拍弟弟的脸：“阿盛，抬头看着我。”

    高启盛迟疑而顺从地对上哥哥的眼，忽然顿住了：“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启强闭了一下眼，点了点头。

    他曾经不应许阿盛，阿盛固执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试探和突破他的底线，他恼怒却纵容。其实你看，阿盛多聪明，多了解他，多懂他的眼神。真是委屈了，我的阿盛。

    高启强摸着高启盛的脸：“我都知道，你在我身上做你想做的吧。”

    他的衬衫被解开时，高启盛比他还紧张。高启强好笑地摸摸高启盛的脸，记忆中明明那么熟练。

    要知道你哥我的第一次，是被你半强上的。

    真正的快乐一次吧，阿盛。

    ……

  

  人生里好遗憾的一天，自此圆满。

    高启盛抱着高启强睡下，在高启盛闭上眼的那一刻现实忽然破碎，高启强回到了地府。

    “你们兄弟俩选得居然是同一天。”

    高启强还没站稳就听见这句话：“什么？”

    “你弟弟高启盛，他回去时，跟你选的是同一天。”

    高启强笑笑：“也是难为你了，那么多人回溯过往，你还能记得我和我弟弟。”

    “没几个人，”守卫说，“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用九世畜生道的代价换重回人间活一天的机会。”

    高启强瞪大了眼，他茫然地四下看看，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踉跄了一步，泪先砸到地上。他缓了好一会，才喊住守卫问：“我听说人的灵魂也是有寿命的，轮回得多了折损得多了，就做不回人了，然后就会魂飞魄散，是不是？”

    “是啊。”

    高启强闭了闭眼，近乎手足无措。

    他拜了那么多的佛，求了那么多的高僧，就为了给阿盛超度，让阿盛能投个好胎。

    可他们却跟他说，阿盛用堕入畜生道九世的代价换他这一个回头看看的机会。

    他坏事做尽害了太多的人，是个本该入地狱的罪人，他不该侥幸，认为神明知道他身不由己，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弥补遗憾。

    

    只有阿盛知道。

    从来都没有神明，一直是阿盛，自始至终，生前也是，生后也是，都是阿盛。

    

    “哥，我想你应该也是有遗憾的，所以我找他们要来了这个机会。

    哥你不用替我担心，你知道的，从小到大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我这一生都是因为你才得以存活的，所以我为你而生，也甘愿为你而死。

    哥，你如果重生回去，会第一个去找谁呢？

    会是我吗？

    

    你娶陈书婷的决定是我们俩一起做下的，到后来后悔的似乎只有我一个。

    

    我后悔的事，很多很多。

    新婚那天你以为我没去到婚礼现场，而在新婚夜的晚上来到我这。我有时候回想起来，觉得这真是你做过的唯一一个错误的一个决定。

    其实你结婚那天我去了，我怎么可能错过你的人生大事。

    哥。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