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路垚租回了之前的房子,原房东已经搬离上海了,新房东是乔楚生的旧识,叫陈钦。当初房产交接也是乔楚生帮忙牵线的,所以路垚的回租特别顺利。
房子的格局还是当初那样,家居都没怎么变。旧房东当时对路垚心心念念,保留了一些路垚没能带走的东西。路垚把那些东西从柜子里摆了出来,恢复成旧样子。
乔楚生被路垚扶着走进来时,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上泛着奇怪的酥麻感,像是回忆想要夺心门而出,千方百计地抓挠着关锁它们的心肝。
乔楚生深深地吸了口气。
介绍陈钦来看房时,乔楚生曾对着空落落的客厅落了一滴泪。现在他当然不会和路垚说,当时他也没对任何人说,转过身抹了就算了。一滴泪而已,干得很快。
乔楚生被路垚扶进了卧室,脱了外套,绷带裹着权当衣服,靠在床头。
“我去烧壶水啊,你等我一下。”路垚说完就出去了。
乔楚生拍了拍床垫,摸了摸床单,又薅过被褥。然后又放回去。路垚是从不裸睡的,床头还丢了两件他的睡衣。
乔楚生鬼使神差地碰了碰。
……其实也不算鬼使神差。
路垚是luo睡过的,在一些被乔楚生折腾到累得提不起劲的时候。路垚放在床边的这一套跟那次一样,深蓝色的丝绸,隐隐的古龙香。
乔楚生闭了闭眼,收回手,苦涩地笑了一下。乔楚生缓缓地撑坐起来,下床去找路垚。
卧室这个方位看不见路垚在干什么,只能听见一些乒乒乓乓的声响。
烧个水也这么不让人省心。
乔楚生往卧室外走去,暖黄的灯光渗透到漆黑的客厅,再往里,灯光映在餐桌上,路垚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忙碌的、又认真的背影。
真够恍惚的。
乔楚生捻了捻身侧的手指。人的记忆如潮,此时正是潮涨时分。许多不明不白的东西用上海滩,它们不算干净,海浪一波波地翻滚上来,沙子在隐秘的事物上被推来推去,然后,露出了点面目。乔楚生像是个在沙滩上捡垃圾的人。
“路垚,”乔楚生的喉头滚了滚,他问,“你说你有几年没回来过了?”
“两年多一点吧。”路垚说完一顿,回头诧异地看向站着的乔楚生,瞬间就急了,“你不好好在房间里躺着,站那干嘛呀!”
路垚连忙把手头上的事停下来,回去扶乔楚生。这几步路离卧室又有点远,他正在给乔楚生煮夜宵,直接在餐厅吃也更方便。路垚左看看右看看,看看卧室看看客厅又看了看餐桌,看得乔楚生好笑又无奈,他才做下决定:“你就在餐厅这坐着等我吧。”
“那你呢?”乔楚生好奇地往厨房里望去,“你在忙活什么?”
“给你煮碗鸡蛋面。”路垚把手按在乔楚生身前,“你在这坐好,可不准乱动了啊。”
乔楚生勾唇笑了:“行了,知道了。”
对于中餐,路垚一贯不拿手。不过好在做饭这件事情,全世界都共通着一些基本操作,下个面煎个鸡蛋丢两片青菜,还是很容易的。唯独是调味,路垚有点拿不准。
太久没做双人份的吃食了。
乔楚生在路垚身后观察了会,走上前替路垚把这个调味量定下了。
“阳春面的配方。”乔楚生说,“可惜少了味葱。”
“你爱吃的话我明天就给你买。”
这句不像路垚能说出来的话。
乔楚生察觉路垚的不对劲,想顶他几句,想想今晚路垚挺可怜就算了,只收敛地笑着点评了:“老妈子似的。”——到底还是习惯和路垚以这样的模式相处。
路垚把面端到桌上,他和乔楚生一人一碗,放下去的力道稍微重了点以示他的脾气:“就你这个可怜样,除了我还有谁愿意这样处处关心你。”
乔楚生没恼,相反他还挺乐呵听得这一句。
这才正常。
乔楚生说:“那你就好好关心。”
路垚看他,抬手抖了抖面,吸溜了口,还是看他。咽下后,见乔楚生也不继续说话,他像是终于找到了端倪似的:“你可以跟我说下,你要我关心你什么?”
换乔楚生没话了。乔楚生只顾低头吃面,仿佛是因为赶着吃这一口才没办法接这一句的。
乔楚生琢磨不出滋味。
这碗清汤阳春面味道不错,汤清鲜香,热气扑鼻而撩人,面煮得刚好,微弹劲道在嘴里又能很快化开。偏偏对上了这张尝不出滋味的嘴。
上一次两个人在家里一起吃顿家常便饭是什么时候?乔楚生真的有点忘了。
半晌,乔楚生说:“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这不是等你想好回答我吗?”
“噢,”乔楚生笑了下,“那你不如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
路垚的反应很大:“乔楚生你疯了?”
“没疯。”乔楚生刚刚吃得太急,这会已经吃完了,没有一碗面给他打掩护,他只好接着往下说,“就许你跟白幼宁谈恋爱,不许我跟别人谈啊?”
“你……你要谈也不是不行,”路垚跟乔楚生对视了一眼,底气不足,“你也不能这样随便乱谈吧……”
“谁随便乱谈了,我不是让你给我介绍吗?”
“我介绍的,那也不一定是好的啊!”这话有点像骂自己,路垚说,“谁介绍都一样,相亲是没有好结果的!”
“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么没信心?”
“反正我就不允许你瞎谈恋爱。”
乔楚生不知道被路垚哪个举动取悦了,轻笑了声,挑眉:“你管得够宽。”
路垚虚张声势地一拍桌子,还不如他音量大,梗着脖子说:“我就管了。”
乔楚生:“行。”
行完之后,路垚一副对乔楚生不信任的老妈子样去洗了碗,乔楚生好笑地抬腿踢了乔楚生一下。路垚回来时,是更让乔楚生觉得头大的一句话:
“今晚洗澡我帮你洗吧。”
乔楚生把那句话还给路垚,语气同样惊异:“你疯了?发什么神经?”
路垚仗着乔楚生行动不便,架住乔楚生胳膊:“你相信我,你看看你这样你要怎么洗啊?还是你要一身臭汗躺我床上?”
乔楚生想要和人拉开距离:“我睡沙发。”
“你干脆别睡。”
“也行。”
路垚瞪了乔楚生一眼。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说:“你哪我没看过,你还害羞什么?”
“……你,”乔楚生嘴巴笨,哽了一下,“你在国外待了两年净学那不要脸的功夫了?”
路垚直接回他:“你当初要脸啊?”
杀伤力很强。
那个晚上乔楚生确实很不要脸,说起来这两年没看见路垚的时候,他同样在不要脸。要脸的人不会在人家结婚了,还时刻回味那些不该回味的旖旎。
但,真香,路垚真的很香。
没经历什么事的身躯,没挨过打没吃过苦,衣服底下的皮肤是细白软的,天天喷的古龙香水、淡雅香氛的精油沐浴露和睡衣上淡淡的皂香,或许路垚本就真的有体香。不知道,乔楚生那晚晕头转向的,分不清。
——完全着迷、完全沉沦。
馋路垚的身子馋了许久,一朝得道,欲仙欲死,刻骨铭心。
乔楚生有些无地自容。主要是他不久前还摸着路垚的睡衣回味,他确实很不要脸。
“对不起。”乔楚生忽然说。
“你干什么啊?”路垚给乔楚生这一句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支支吾吾地说,“真是的,我那天……我也是自愿的,谁被你占便宜了,我占你便宜才对。”说完,嫌刚刚气势不够,还补上一句:“老古板。”
乔楚生笑了。他“嗐”了一口气,拍了拍路垚的肩膀。
乔楚生忽然一怔。
有些回忆如冬日病症,它绵长,又深入骨髓。它起初只是一场感冒,抑或者一直只是一场感冒,却从初冬病到初春,偏偏就是好不到根本。
春来日暖的时候,觉得身体稍微舒坦了点,就会误以为自己快好了,可那咳嗽时不时的、猝不及防的来一下又来一下。抑制不住。
这场病症对于乔楚生而言,是很简单的三个字。
——嗐,黑帮。
也可以是很复杂的一句话。
——我爸妈要是知道我加入黑帮,我这辈子都别想回家了。
咳了很久了,心肺还是又空又痒的。
他后来其实还想呢,等还完白老大的恩情就离开青龙帮……然后路垚就结婚了。
路垚看出乔楚生不对,忙问:“你怎么不走了?是不是又哪疼了?”
乔楚生缓缓摇了摇头:“没事,澡我自己洗。”
路垚松了口气,也不跟乔楚生犟了:“你自己洗就自己洗吧,有需要帮忙就喊我,我在门口等你。”
“……嗯。”